

父亲的糖水罐头
〇李娟
在我的童年记忆里,罐头是难得一见的“奢侈品”,回想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谁家孩子若能吃到糖水罐头,足以让他挂着未擦净的口水,在巷子里炫耀许久。时过境迁,如今罐头早已不是稀罕之物,各式各样的罐头随处可买。然而,就在前两年,我的父亲——一位两鬓斑白的古稀老人,却对制作罐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父亲半生操劳货运生意,他甚至不会煮饭,更不用说制作美味的罐头了。起初,当我们听说他打算学习制作罐头时,我和妹妹只当他嘴馋,于是买了很多寄给他。但他仍旧坚持要学习制作,倔强地说:“我非要学会不可。”我们只好随了他的意,给他网购了制作罐头的工具和玻璃瓶,还特意找了一些教程视频发给他。
就这样,父亲开始了他的学习。听母亲说,父亲为了做出可口的罐头,每天都抱着手机对照教程,专心研究方法。有时候,母亲做好饭了,往往得喊他好几遍,他才应声挪身。为此,母亲常嘟囔他,可他依然沉浸在制作罐头的过程中,乐此不疲。
父亲反复观看视频,经常一边看一边做笔记。他戴着老花镜认真的模样,活像备考的少年,虽然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,但父亲从未放弃,他总是笑着说:“没事,我再试试。”每一次,他总是挑选出最新鲜的水果,洗净、去皮、切块,再小心翼翼地装进玻璃瓶中,按照比例加入冰糖和清水,密封好,放入锅中蒸煮。等到蒸熟后,再熄火冷却细品,直到试出满意的味道。
母亲说,那段时间,她被父亲拉着“品味”,尝到了她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各种味道。欣喜的是,功夫不负有心人,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改进,父亲最终掌握了制作罐头的技巧,成功调制出了好吃的味道。
我家有一片果园,被父亲载满了各种果树,杏树、樱桃、梨树、苹果、桃树,还有柿子树和山楂树。每年从五月份开始,便陆续有果子成熟。那时候,我和妹妹总会接到父亲的电话,“果子熟了,什么时候回来?”父亲的这句话淡淡的,仿佛园子里弥漫着的果香。很快,我和妹妹便相约回家采摘了。
后来,我和妹妹又相继离开故土,在异乡安了家。各自有了孩子后,身心皆被牵绊,我们的归家之路变得越来越遥远,再也不能及时回去吃新鲜的果子,只能通过电话听听父母的描述,想象它们挂满枝头的模样,以缓解浓烈的想念之情。父亲曾尝试给我们邮寄,可因天气炎热和路途遥远,几经周转颠簸,果子终究变得蔫软。
自从父亲学会制作罐头后,丰收季节里,那些熟透的果子,便成了父亲制作罐头的宝贝。果园中,父亲粗糙的手指拂过果树的枝丫,仔细挑选着最饱满、最诱人的果子。树底下,他喃喃自语,“现摘的好,最能‘锁鲜’,丫头们爱吃。”
原来,父亲学做罐头,竟然是为了让我们吃到家中果园里“新鲜”的果子。于是,暮春的杏子,浅夏的樱桃、深秋的山楂、初冬的柿子——所有被时光分割的味道,都在父亲精心煮制的糖水中重新变得鲜活。
罐头做好后,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包,再邮寄给我和妹妹。他说:“这样,你们就能尝到家里果子的‘新鲜’味道了。”每次收到父亲寄来的罐头,打开瓶盖的那一瞬间,仿佛能穿越千里,回到家中的果园。闻到那清甜的果香,便能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和牵挂。
前不久,我又收到了父亲的罐头,尝着那糖水的“鲜味”,我随即发圈炫耀起来。因为这一口甜,是父亲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