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忆起萝卜菜
◎ 苏良进
初冬时节,天气渐冷,看着街头上清脆的萝卜摊,思绪回到了时光深处。村后的那片萝卜地,每逢到了秋日的时候,总会呈现出翠绿色的生机,犹如给大地镶嵌了一块巨大的翡翠。
这时候,父亲总是说:“立冬萝卜小雪菜,该拔萝卜喽。”他套上老驴车,我跟着父亲来到萝卜地。萝卜缨子早经了霜,绿得发黑,肥实的萝卜顶着缨子半埋在土里,倒像满地站着的小卫兵。父亲蹲下身,攥住萝卜轻轻一拔,“噗”的一声,带着湿泥的萝卜就拔出来,接着放进筐里。用了大半个时辰,我们把萝卜都装在了车上,拉回家。
母亲挑了两个细长的萝卜洗干净,切开的青萝卜,清香四溢,那是土地与阳光的味道,是大自然赋予的馈赠。淡淡的甜味与微微的辣意交织,如同一首悠扬的乐章,在空气中弥漫,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这份来自大地的美味。母亲把切好的萝卜放进盘子里,端在桌子上。我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,甘冽的清甜瞬间弥漫开来,如同山间初雪的纯净,随后微微的回甘在舌尖散开,仿佛岁月的温柔絮语。
萝卜缨子都有用处,母亲把嫩缨子切碎了,和泡发的黄豆一起在石磨上碾成小豆腐。磨盘转得“嗡嗡”作响,乳白的豆汁混着绿莹莹的菜末渗出来,满屋都是蔬菜的清香。一个时辰之后,萝卜缨子小豆腐做好了。晚饭时盛在白瓷碗里,撒把红辣椒面,浇勺滚烫的猪油,搅拌一下。挖一勺送进嘴里,黄豆的醇厚裹着萝卜缨的微辛,瞬间便弥漫在口腔里,浸润着每一个味蕾。暖意在胃里慢慢漾开,连鼻尖都沁出细汗。
母亲切萝卜丝有讲究,顺着纹理切得粗细匀净,在开水里焯一焯,捞出来攥得干松。铁锅烧得冒烟,倒上菜籽油,姜片“滋啦”一响就黄了,再扔把干辣椒段,呛得人直打喷嚏。萝卜丝倒进锅时“哗”地一声,母亲握着锅铲翻得飞快,酱油顺着锅边一淋,金红的油星子溅起来,裹着十三香的暖香漫了满院。我看见她往锅里撒盐时眉头微蹙——“盐要宁少勿多,多了就苦”,这话犹在耳边。起锅前滴两滴香油,盛在粗瓷盘里,红的辣椒、白的萝卜、绿的葱花,比年画还热闹。
咽下一口辣椒炒青萝卜丝后,口中仍留有余香。辣椒的辣味在舌尖上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青萝卜的清甜和淡淡的咸香,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吃一口。这种味道不仅满足了味蕾,更是一种温暖的慰藉,尤其在寒冷的冬日,能让人感受到家的温馨与美好。
如今菜市里的萝卜一年四季都有,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前日按母亲的法子炒了盘萝卜丝,切菜时忽然想起她攥萝卜丝的样子——双手使劲拧着纱布,萝卜汁顺着她手腕的皱纹往下淌,滴在地上。原来那萝卜的清甜里,早掺了母亲的掌心温度,掺了井台边的晨光,掺了灶膛里的烟火气。
窗外的北风呼呼作响,菜碟里的萝卜丝还冒着热气。辣与甜在舌尖上打着转,倒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安心。这哪里是萝卜的味道?分明是母亲站在晨光里的笑脸,是老驴车压过冻土的声响,是整个童年的冬天,都藏在这一盘寻常菜里,温温柔柔地,温暖游子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