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读懂棉被
◎ 邱志忠
立冬有凉意。
我和儿子并肩往楼顶走,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那床碎花棉被,胳膊夹得稳稳的。他比我高出小半头,脚步从容,倒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他——总爱颠颠地追着母亲手里的棉被跑。如今当年的小尾巴,已能和我并肩分担。
楼顶的晾衣绳早被我提前擦干净,阳光铺在水泥地上,暖得让人想脱鞋踩上去。我刚要伸手,儿子已先一步把棉被抖开,动作比我预想的熟练,棉絮里还裹着去年冬天的余温。他指尖碰了碰被面,转头说:“爸,这被子晒过之后,果然和学校的不一样。”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,恍惚间竟看见母亲的身影——三十多年前的楼顶,她也是这样伸直胳膊,把棉被稳稳搭在晾衣绳上,风一吹,被角轻轻扫过我的脸颊,带着洗衣液和阳光混合的干爽气息。
那时的我总爱趁母亲转身拿夹子的间隙,钻进还没固定好的棉被里。棉絮蓬松得像云朵,裹着我小小的身子,连呼吸都变得暖融融的。母亲会笑着拍一下棉被:“小心把棉絮压塌了!” 可我偏不出来,把头埋在棉被里听风声,风从耳边吹过,带着远处老榕树的叶子声。她装棉被时动作利落,双手把棉絮快速捋平,再猛地一兜塞进被罩里,棉絮摩擦布料的沙沙声,比任何摇篮曲都让人安心。就像有人写的那样,母亲拍打被面的声响是童年安稳的背景音,而母亲整理棉絮的沙沙声,便是我记忆里最踏实的韵律。
“爸,你看这被子晒得,比刚拿上来时厚了不少。” 儿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。阳光把棉被晒得膨胀起来,原本有些单薄的被子,此刻变得厚重又柔软。他伸手按了按:“确实挺暖的,难怪你总说小时候盖这被子睡得香。” 我走近些,和他一起看着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被角,忽然想起他小时候,也是这样贴着棉被笑,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的沉静,却仍藏着对温暖的本能亲近。
想起小时候,每到晒棉被的日子,我总会在晚上钻进被窝时欢呼。母亲铺好的被子里,满是阳光的味道,厚重的棉被裹着我,连窗外的风声都变得温柔。有人说:这种味道是阳光与棉花的私语,是亲人指尖的温度渗进纤维里的证明。如今想来的确如此。那时我总缠着母亲,让他给我讲棉被里的故事,她总说,每一缕棉絮都藏着太阳的心意,盖着这样的被子,就能做甜甜的梦。现在儿子虽不会再追着要故事,却会在我铺被子时,默默过来搭把手,递个枕头,或是帮我把被角整理好。
我忽然明白,丰子恺在散文里珍视孩子的“黄金时代”,大抵就是珍视这样的时光流转——从追着长辈跑的孩童,到能并肩分担的少年,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温暖,总在不经意间完成传承。棉被的重量从来都不只是棉絮的重量,那里面藏着阳光的重量,藏着母亲的牵挂,也藏着一代又一代的温暖记忆。——原来有些温暖,从来不会随着成长褪色,只会像棉被里的阳光一样,在岁月里慢慢沉淀,成为无论多大年纪,想起时都能安心的依靠。